百年风雨 道德文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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斯人已去,风骨长存。

  □世界上严格意义上的《糖史》只有三部。真正从文化交流角度上来写《糖史》的,季羡林是第一个。

  □有人提出印度欧罗巴人的“亚洲发源说”,季羡林的《吐火罗文〈弥勒会见记〉译释》为这场学术争论提供了更多证据。而新疆古代史、佛教在中亚的传播史等,都要重新考虑。

  □季羡林历经10年译毕印度史诗《罗摩衍那》,是我国翻译史上的空前盛事。

  “放牛娃”走了

  ——《季羡林先生》作者张光璘眼中的学者季羡林

  ■孔华 石天强

  2009年7月11日8点50分左右,季羡林病逝,享年98岁。在一间算不上宽敞的办公室内,我们采访了北京大学东语系教授、《季羡林先生》(作家出版社)一书的作者张光璘,从他的口述中,我们看到了童年时和伙伴杨狗一起放牛的季羡林,漂洋过海的季羡林,学成归国的季羡林,著作等身的季羡林,德高望重的季羡林,还有转身离去的季羡林……现在,他走了,曾经的“放牛娃”留给我们的究竟是什么?

  率性问学,随遇而安

  对于季羡林在学术上的成就,张光璘借用恩格斯评价马克思的一句话——我们普通的人在他所做的任何一个领域,能做到他所做到的成就,就应该很满意了。但是他在所有的领域都做到这么大的成就,这是超乎异常的。

  留德之前的季羡林想学德语,到了德国,他又想学“一种古老而又永远不会消逝的语言”,所以选择了梵语。当时德国有个年事很高的教授精通吐火罗文(新疆和田地区1000多年前的文字),他的心愿就是把他毕生所学教给东方学生,教给中国人。遇见季羡林后,这位老教授执意要求季羡林跟随他学习吐火罗文。当时的季羡林除了学习德语、梵文、斯拉夫语、英语等语言外,又加了一门古老的语言。虽然他本无此意,吐火罗文还是纳入了他的所学范围。学成回国后,他想在国内继续研究梵文,但当时国内梵文书没有几本,他的研究无法展开。此时,英国剑桥大学邀请他去授课,看到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,他果断地回绝了剑桥大学的邀请。“我要为人父,为人夫,为人子。”他这样说道。留在国内的决心下定了,可在学术研究上,供他自由选择的机会并不多。面对国内有限的资源,他说:“好,凑合吧,有什么就研究什么吧。”于是,他开始着手研究中印文化、东西文化、比较文学以及印度佛教等,治学内容广博。任继愈先生曾戏称他的学问:“操非中非西之学,治非古非今之术。”

  概略地说,季羡林的学问“在中西之间”(包括中国新疆、中亚各国、伊朗、阿富汗以及南亚次大陆各国等,是古代东西文化交流的必经之地)。百余年来,对“中西之间”地区的古代文化和文化交流的研究,吸引了世界各国众多学者,但敢于涉足这一学术领域的人并不多。因为要研究这方面的学问,首先需要掌握多种语言,如英文、德文、梵文、古代中亚语言等;其次,还需要深厚的汉学、佛学和中亚历史的功底。经过多年艰苦努力,季羡林终于掌握了上述各种复杂的语言,在此基础上,又对“中西之间”的古代文化进行了深入研究,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。最具有代表性的著作非《糖史》和《吐火罗文〈弥勒会见记〉译释》莫属,两部著作都是从1981年着手进行,直到1998年成稿,历时17年。

  研究中印文化的交流,让他得知印度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广泛影响,固执的他又产生了“我国对印度到底产生过什么样的影响”的想法,于是从一个单词“糖”的起源追溯成73万字的《糖史》。全书共分三编:第一编为国内编;第二编为国外编;第三编为结束语。这部著作用大量事实证明,1000多年来,糖和制糖术一直在中国与印度、东亚、南洋、伊朗和阿拉伯国家之间交流和传播。同时也在欧、非、美三大洲交流。《糖史》证明是印度最早制造出了紫砂糖,传到中国,也传到埃及和西方。后来,中国提高了制糖术,将紫砂糖净化为白糖,“色味愈西域远甚”。这样,中国的白糖又输入印度。到了明末,中国人发明了“黄泥水淋法”,用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糖,颜色纯白,接近今天的白糖,是当时世界上品质最好的糖。中国人对糖的制造、提高、传播曾经作出过重大贡献,成为不争的事实。

  到目前为止,世界上严格意义上的《糖史》只有三部。一部是德文的,冯·李普曼(von Lippmann)写的《糖史》;一部是英文的,迪尔(Deerr)写的《糖史》。但真正从文化交流角度来写《糖史》的,季羡林是唯一一个。2001年,该著作荣获“长江读书奖一等奖”。

  《吐火罗文〈弥勒会见记〉译释》是世界上唯一一部吐火罗文27幕长剧,也是世界上最长的吐火罗文译作。它的内容包括研究吐火罗文A残卷《弥勒会见记》的英文专著和用中文撰写的长篇导论两部分。

  1974年春天,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焉耆县七个星千佛洞附近,发现了1000多年前用当时中亚流行的婆罗米字母书写的88页残卷。根据出土地点,专家们只知道这是吐火罗文A(古代中亚文字),至于残卷内容,谁也看不懂。新疆博物馆副馆长李遇春了解到,在现今世界上,只有20多人懂吐火罗文,而在偌大的中国,就只有季羡林一个人懂得这种稀奇古怪的文字。于是李遇春便携带着残卷,不远千里,来到北京,找到季羡林家里,请他解读。当时他已经离开德国近30年,也已经生疏了吐火罗文。但他从骨子里不想让外国人来翻译中国的东西,于是重新捡起了几乎快忘光的吐火罗文,经过17年的研究,终于破译了全部残卷。原来这些残卷记录的是一部长达27幕的剧本,名称是《弥勒会见记》,内容是宣传佛教的。在佛教教义中,弥勒是未来佛。小乘中已有其名,而大盛于大乘。在1000多年前,中亚一带曾流行弥勒信仰。这个剧本大概是朔望之日教徒们供养弥勒时用来朗诵和表演的。这部世界上最长的吐火罗文剧本,无论在形式上还是技巧上都与欧洲传统剧本不同,却同印度的叙事散文夹诗的戏剧形式几乎没有什么区别。它有点类似中国的皮影戏或解放前天桥的“拉洋片”。总之,它只是一个羽毛还未丰满、不大成熟的剧本。虽然如此,它却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。因为吐火罗语属于印欧语系,自从它被发现以后,便引起了中外学者的高度重视。有人据此提出,印度欧罗巴人原始发源地的“亚洲发源说”。由于吐火罗语残卷极少,争论一直没有进展。这个剧本的破译,大大扩大了学者们的视野,为这场学术争论提供了更多的证据。另外,由于这个剧本的译释,新疆古代史、佛教在中亚的传播史、佛教传入中国的经过,尤其是新疆古代戏剧对内地汉剧的影响等问题,都要重新考虑。他的《吐火罗文〈弥勒会见记〉译释》英文本在德国出版后,在西方学术界引起了轰动。

  由于季羡林在吐火罗文研究方面的杰出贡献,1986年,世界上唯一一份吐火罗文杂志——在冰岛出版的《吐火罗文及印欧语文研究》,特聘他为顾问。

  游走在随性与刻板之间

  季羡林说:“我喜欢的人约略是这样的:质朴、淳厚、诚恳、平易;骨头硬、心肠软;怀真情,讲真话;不阿谀奉承,不背后议论;不人前一面,人后一面;无哗众取宠之意,有实事求是之心;不是丝毫不考虑个人利益,而是多为别人考虑;关键是一个‘真’字,是性情中人。”

  在《大唐西域记》与季羡林之间发生了两个故事。

  1962年,张光璘毕业于南开大学,后留校教授东方文学,1972年调至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附属中学教书。当时的季羡林任研究所所长,由于研究工作所需,他们找到了张光璘,希望他能到北京大学东语系工作,张光璘欣然同意。在录用他之前,季羡林亲自跑到北航考核张光璘。他问道:“你读过《大唐西域记》吗?”张光璘坦诚地说没有读过,季羡林就开始让他当场翻译《大唐西域记》的部分内容。用了大概45分钟,张光璘翻译完毕。季羡林开始一字一字地检查所译内容。之后,他说:“错了一个字”,“你看,信函的‘函’有两个意思,一是‘盒子、匣子’的意思;一个是‘信封’的意思。你翻译成‘信封’了,应该是‘匣子’。”不过,他又说,两千多个字,错了一个字,还可以。季羡林对张光璘说:“你本科是学中文的,又教过东方文学,我们需要你就是因为你对东方文学多少了解一些,你又是中文系的,可以做文字工作。”就这样,张光璘开始跟着季羡林做编辑工作,这一做就是20年。张光璘辅助季羡林编辑了《季羡林文集》,并和他一起编了《东西文化议论集》一书。

  另外一个故事和臧克家的女儿有关。臧克家与季羡林是同乡又是同学,季羡林回国后曾经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,两人的关系非常好。臧克家的女儿1979年插队回京,其母亲带着她来到季羡林所在研究所(当时季羡林担任所长),想让季羡林在研究所内为其谋个职位。季羡林听明来意后,问臧克家的夫人:“你女儿读过《大唐西域记》吗?”他说:“我这里是研究所,连这个都没读过,来我这里做什么?”臧克家的夫人明白了季羡林的意思后,不想再给他添麻烦,带着女儿回去了。现在看来,当初的季羡林率直得近乎可爱。

  困境中“放牛”的结晶

  季羡林说:“如果不是‘文革’那个时期,我也不会去翻译《罗摩衍那》。”

  《罗摩衍那》是印度两大古代史诗之一,2万余颂,译成汉语有9万余行,季羡林历经10年时间终于翻译完成,是我国翻译史上的空前盛事。

  “文革”期间,季羡林被关入牛棚,后来得到半解放,安排在女生宿舍看门。主要工作就是收发报纸、信件,接接电话等。每当电话铃响,他总得爬楼去喊学生来接电话,所以,他最讨厌的就是接电话。再后来,电话来时,他就开始喊,楼前喊了没人应,就跑到楼后大声地喊。这样的工作进行了半年,他就闲不住了,开始琢磨着干点儿其他事儿。最后,打算做翻译。翻译什么又是个问题,想来想去,觉得越难翻译的越好,内容越长的越好。打定主意后,印度古代两大史诗之一《罗摩衍那》就成了他的翻译目标。

  季羡林跑到北大资料馆,找来了印度史诗《罗摩衍那》,开始了他的“地下翻译工作”。他把所有资料搬回家,晚上在灯下写成小纸条,塞到口袋里,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带着。翻译诗最难的部分就是找押韵的字。所以,白天季羡林上班的时候,眼睛瞪着外面,口袋里塞着小纸条,脑袋里搜寻着最为合适的字眼。在外人看来,此时的季羡林正对着窗外发呆,殊不知他早已“放牛”去啦!

  “文革”结束后,他独自“放牛”的结晶也问世了——《罗摩衍那》译稿正式出版。

  如今,“放牛娃”走了!吃了10年“洋面包”的“放牛娃”走了!说自己就是“土包子”不是“洋包子”,说自己就是个农民。是个贫农的“放牛娃”永远地走了!

  因为惦记着儿时伙伴——杨狗,所以,一把年纪了还去老家看望他。

  因为惦记着故乡——大官村,所以,会在上世纪60年代亲自买了一万多块钱的书寄回家乡。

  因为惦记着祖国——中国,所以,会在祖国需要他的时候,毫不犹豫地让自己听从她的召唤!

  如果不是他的叔叔在他6岁那年把他接到济南读书,如果不是因为战争而滞留德国10年,如果不是拒绝了剑桥大学的邀请,如果……没有这些如果,而今的学者季羡林也许就如他所说——和杨狗一样,过着目不识丁的生活,一把年纪还在放着牛或者羊。季羡林一生中角色和身份改变了许多,但永远不变的是他那一颗朴实无华的心。

  季羡林著作简介

  主要著作有《中印文化关系史论集》、《印度简史》、《罗摩衍那初探》、《印度古代语言论集》、《佛教与中印文化交流》、《糖史》、《吐火罗文(弥勒会见记)译释》等。主要译著:译自德文的有马克思著《论印度》、《安娜·西格斯短篇小说集》等;译自梵文的有著名印度古代大史诗《罗摩衍那》(七卷)、印度名剧《优哩婆湿》、印度古代民间故事集《五卷书》等;译自英文的如梅特丽耶·黛维的《家庭中的泰戈尔》等。其他作品有《季羡林散文集》、《牛棚杂忆》等。此外,他还主编过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》、《传世藏书》、《神州文化集成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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